逃离新奥尔良,却逃不出它的魂牵梦萦  第1张

【编者按】 二十年过去了,卡特里娜飓风留下的不仅是破碎的城市,更是数万人生命中无法抹去的刻痕。有人选择归来,在废墟上重建家园;有人远走他乡,却始终带着新奥尔良的灵魂印记。本文讲述的正是那些被迫离开却从未真正“离开”的人——他们用小龙虾图案的珠绣礼服铭记坚韧,用圣徒队旗帜在异乡宣告归属,甚至用一箱箱空运的卡真海鲜延续味觉乡愁。灾难可以摧毁房屋,却割不断情感根系。这是一群人的离散史诗,也是一座城的永恒召唤。

新奥尔良——连续数月,夜复一夜,亚历克斯·韦伯用针线将无数彩色珠子缝制成一幅复杂的镶嵌画:一锅沸腾的小龙虾。

这是她去参加狂欢节的礼服。自从卡特里娜飓风后,这个节日总让她重回新奥尔良。她珍藏这份创作,每当需要提醒自己扛过艰难时刻的力量,想起这座总是支撑她渡过难关的城市时,就会拿出来看看。而最近,这样的时刻格外频繁。

二十年前,卡特里娜夺走了她的家和事业,让她如同漂泊的浮萍,最终离开居住近十年的城市。她最终定居在北卡罗来纳西部山区,在那里抚养女儿、再婚、创业,经历另一场自然灾害导致生意失败,又再度重开。

但新奥尔良从未真正远离。她常煮卡梅利亚红腰豆,尽可能多地去探望朋友,还保留着狂欢节期间负责游行和派对的狂欢团体会籍。

“我从未停止爱这座城市,”55岁的韦伯说。“从遇见她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爱着她。”

卡特里娜迫使数十万新奥尔良居民面临残酷抉择:对城市的深情,必须与留下后要面对的毁灭性物理创伤和心理挣扎相权衡。

对许多人来说,现实既明显又痛苦:他们做不到。

风暴引发大规模迁徙,城市人口急剧流失。随后的岁月里,尽管新奥尔良艰难复苏,绝大多数离开的人仍回来了——可能花了几個月,也可能用了十年,但他们做到了。

但仍有相当一部分人——粗略估计多达7万——选择在他乡扎根留下。

原因和目的地各不相同。但周年纪念是一个里程碑,提醒许多人:距离并未让他们免于风暴带来的心痛与艰辛,也未曾切断他们与这座色彩斑斓又独特城市的联系。无论是具体或抽象、巨大或微小,许多当时流离失所的人表示,即使到现在,仍能在生活中看到新奥尔良和当年经历的痕迹。

“这里仍是家,”宝拉·约翰森-莱利说。2005年8月底,洪水摧毁她在新奥尔良东区的房屋后,她最终落脚科罗拉多。“我们离开了新奥尔良,但新奥尔良从未离开我们。”

在丹佛和博尔德之间的路易斯维尔市,她家的新房因新奥尔良圣徒队旗帜和鸢尾花装饰而格外醒目。2010年球队赢得超级碗后,丈夫在车库门挂上床单,涂鸦“Who dat?”,还得向邻居解释这是球队的口号。她的狗叫布里斯,以圣徒队长年四分卫德鲁·布里斯命名。

约翰森-莱利甚至一直和新奥尔良机场附近的海鲜供应商保持账户往来。她订购的虾和小龙虾被打包空运至丹佛。

她的家庭是卡特里娜2005年8月29日作为三级飓风登陆路易斯安那后突然开始的逃亡潮的一部分。风暴猛烈袭击墨西哥湾沿岸,巨浪冲垮了复杂却不足的防洪系统——正是这套系统让这座50万人口的城市得以在海平面以下存在。

约80%的新奥尔良被淹,水位高至屋顶。政府反应被批评为迟缓、混乱甚至疏忽,加剧了这场震惊全国的漫长危机。

结果是一种炼狱般的状态:数万流离失所者被困在无法完全回归的旧生活与难以把握的新生活之间。他们挤在酒店没有明确的退房日期,或借住亲戚、朋友甚至陌生人家中,同时艰难申请政府援助。这是一段充满焦虑、不确定和幽闭烦躁的迷茫期。

许多人最终去了80英里外的州首府巴吞鲁日,以及休斯顿、达拉斯和亚特兰大。但也有人追随早年离开南方的亲人前往洛杉矶和芝加哥。有些人甚至远至阿拉斯加,借住在自愿收留的家庭中。

最终潮流转变, migration开始逆转。一项利用政府数据追踪2006-19年新奥尔良居民流动的研究发现,白人居民最先大批返回,黑人居民的回归则更为零散。许多遭遇最严重洪水的低洼社区以黑人为主,这是造成种族失衡的最大因素之一。

“种族和洪水深度是回归速度最重要的指标,”社会学家和人口学家伊丽莎白·富塞尔说。她开始在杜兰大学担任教授时发起这项研究,现为布朗大学教授。

风暴一年后,56%的流离失所者已返回新奥尔良。富塞尔整理的数据显示,到2019年,这一比例达到85%。数据未表明他们此后是否留在新奥尔良。

对许多流离失所者而言,他们从新奥尔良带走的不仅是传统和满满自豪,还有持续多年的痛苦。

“说实话,我当时心智不正常,”韦伯说。她先后逃到休斯顿和亚特兰大,最终定居北卡罗来纳。“之后十年我患有严重失眠。”

对科罗拉多的约翰森-莱利来说,很难带着感激回顾这场颠覆生活的风暴。但时间和疗愈让她意识到,自己知道如何应对危机。

她可以果断,比如告诉丈夫留在科罗拉多是对孩子最好的选择;她可以在几乎失去一切时重新振作。在这个新地方,包括一些几乎不认识的人,都慷慨而关怀。

“这就是卡特里娜给我们的教训,”她说。

2021年路易斯维尔附近的山火迫使约翰森-莱利疏散。她没有惊慌,也没有匆忙打包。“我带走了这些——孩子在这里,狗在这里,”她说。“还有笔记本电脑和文件,以及一些啤酒和葡萄酒。就这些。”

韦伯搬到北卡罗来纳一个叫马歇尔的小镇时,部分吸引力是她认为卡特里娜造成的动荡和损失不会在那里重演。但去年,飓风海伦在她所在的山区造成猛烈洪水。29英尺高的水墙冲毁她和丈夫开的自行车咖啡店,推翻了她的理论。

她说,清理和重建在55岁时比35岁(卡特里娜来袭时)艰难得多。但在其他方面,过去的经历帮助了她。

“你大致知道第一步该做什么,”她说。“你知道生活总会回归,因为你经历过。”

今年她没有为狂欢节制作礼服。从海伦中恢复和重开店让她没有多余精力,更不用说耗费200小时的珠绣了。

但无论有没有礼服,她知道新奥尔良会接纳她,给予她所需的一切。

本文原载于《纽约时报》。